男人的一天开始了。
晨起鸡鸣三声过,男人提着斧子,准备到深山里砍些柴火,儿子今天起得也早,一大早就嚷嚷着要跟爸爸一起去干活,男人欣慰地摸着他的头发,转眼间就五岁了,时间过得真快……
十三岁正值豆蔻的女儿留在家里,照看卧病在床的妻子,妻子最近染了风寒,男人这两天经常去地里摘些萝卜和芹菜拿去市场卖,砍的柴火若是多些,也一并卖到酒家去,好给妻子多挣点药钱。
男人只要一想到家中的妻儿,手中挥砍的斧子便来了劲儿!一旁的儿子拿着小镰刀在那削树干的旁枝,学起来有模有样的。
过两年吧,过两年,等靠砍柴和卖菜把钱攒够咯,就把儿子送城里的私塾去,宜安的私塾都很有分量,在这里上私塾的,不仅有中原孩子,也有西域其他民族的孩子,但教书的是中原人……
男人想,儿子一定要学中原的诗词和书法,他想,等以后天下统一了,估计全天下人都得说汉话、写汉字,那时候,凡能说汉语吟诗作对的,就会一定被人尊敬是个大学者!
男人期待自己变成学者之父的那一天……
把砍完的柴火捆成团,男人用扁担扛在肩上,临走之前嘱咐了儿子一句,眼看着他小跑回家里,他便安心进城去了。
到街市里卖菜,给熟识的酒家老板送柴火,这一天下来,净赚了二十文钱,男人好好地将钱塞进兜里的暗格,确认没人看见之后,便攥着集市上现买的玉米往家走,今晚就做一顿鸡骨炖玉米!给妻子补补身子……顺带,鸡骨是他在杀鸡那悄悄捡来的,新鲜的腿骨上还残留着几花肉片,平日里极少吃的肉,今天算是赚了一发!
进山的路上,男人觉得有点不对劲,因为平日里总会坐在门口跟他和蔼地打招呼的刘老汉不知为何,竟然在院子里跟嫂子掐架?而且还掐得挺凶的样子……
男人想着,清官难断家务事!能少一事是一事,便想着装作没看到,匆匆从他们家门前路过……
结果,刚在林子里走了没多久,男人便看到,前面有两个人在逞凶斗殴,一个还拿着斧子,扬手要砍另一个人!
男人认出来了,那个拿斧子的是刘老汉的儿子,而那个被砍的,则是住在城里的薛氏,叫什么不清楚,只听闻那刘老汉的儿子跟他似乎有过节……但也不至于动刀子啊!要人命的!
男人连忙上前阻止,可是没想到,刘老汉的儿子已经手起刀落……被砍者应声倒在地上,刀口下飙出的鲜血洒落一地……
杀、杀人了!?
刘老汉的儿子回过头来,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,吐了句,你丫也是吗?!
是?是什么?男人并没有回答,只见他举起斧子便扬手砍了过来!?
啊!男人尖叫了一声,惊慌地指着他的身后。
刘老汉的儿子反应过来时,脖子已经被刚刚被他砍死的薛氏——咬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,猩红热乎的鲜血噗啦噗啦地往外喷!
男人彻底看不懂了……这些人都疯了吗?
刘老汉的儿子、约莫是死了……
男人没心思去顾及他,他开始担心家中的妻子和一双儿女,连忙撒腿赶路……在这一路上,有好多那样的“人”出没!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行动,看见活物就扑上去,用牙咬,用指甲抠……
不,不会的,他们家离这儿还有段距离,再怎么着,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也不会这么快就……
乱了、乱了!全都乱了!他本应该拿着玉米回到家,配着咸菜和高汤,跟家人一起共享美好的晚饭时光的,虽说米缸快见底了,但应该还能撑过今天明天的,所以不用担心……
不对不对!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,他的妻子、他的孩子,都没事吧?啊?应该不会那么倒霉,碰上那些“人”吧?有没有好好呆着家里啊?女儿呢?有没有好好照顾妈妈?有没有帮忙洗衣服?有没有……
下一刻——
在看见被几个“人”团团围住的小屋的瞬间,男人脑子一空,顿时面如死灰……
他丢开手中的玉米和鸡骨头,拔出插在腰间的斧子!疯了一样朝小屋方向狂奔去!
——去你他妈的!!
男人迎面遇上那面目不清的“人”,一斧子重重地砍下去!顿时脑浆迸裂……然后他拔出斧刃,紧接着两个、三个、四个——他一连砍死了好几个“人”!他自己都难以置信,他有一天也会这般癫狂地杀戮!
然后他冲进屋内,看到妻子还静静地躺在床上,他松了一口气。
他温柔地抱起妻子想逃离这里,而妻子则软绵绵地爬上他的肩膀——悄无声息地咬了他一口。
什……什么!?阿葵?
男人推开妻子,摸着自己鲜血直流的脖颈,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变成了吃人的怪物,原本姣好的面容融化在了汗水和着血的黏液中,丑陋不堪……
不!不会的!他的妻子……
啊啊啊啊——!!!
男人用斧子砍在了妻子侧颈上,爆出大量的血花!
他痛哭流涕,明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畅聊着大女儿将来的婚事,和给小儿子买什么衣服好,可如今……
他伤心欲绝地扛着斧子一路狂奔出去!见人就杀、见人就砍,他已弑入癫狂!心中的愤恨却始终无从发泄……
他杀光了附近已化为行尸走肉的那些人,六神无主地回到家中,偶然看见,女儿和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?妻子并没有同想象中倒在血泊里,而是埋头在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的大女儿身体上啃食,一边小儿子躲在墙角眼带着两行泪痕,瑟瑟发抖。
原来没死透啊?果然,他对妻子还是下不了手啊……
他放下斧子,他的妻子回过身看了他一眼,没有理会……小儿子看着他的父亲,心中支撑着他的唯一一根稻草也崩塌了……他绝望地哭了出来,抗拒地往墙角里钻缩,试图逃离……因为下一刻,他的父亲,凶狠地扑在了他身上……
——记忆到此,还算清晰的部分就这些了。
剩下的,都是与方才遇见的那白衣过路人、所进行的一系列断断续续的打斗,以及最后彻底死去的那一瞬痛苦……他反正是不想去品尝那痛苦,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部分。
对他而言,困难的不是找,而是如何不被记忆中所饱含的情绪影响!
此次怪尸的突变是在极端的怒意下产生的,要想汲取于突变瞬间的身体记忆,还不能被那股愤怒所支配,着实是有些难度……
“专心点,不要被带进回忆里,把它看做一个物件去对待,提取自己想要的就够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轻轻地应了一声。
咕噜咕噜……袖袍下发出诡异的声响,仿佛整锅的淤泥被大火煮到了沸腾时的声音。
“感觉到什么变化了吗?”
“我试试。”说完,从深深的袖袍里蔓延出一阵血管状的波浪,他的手掌逐渐被那粗大而密集的血管覆盖,最后隐在了黏稠而光滑的黑色流体之下。
他开始暗中发力,使得越来越多的黏稠波纹涌上他的手掌,涌入他的指尖……最后,他的手掌变得既厚重而又粗糙!十指也被狰狞的血管所掩盖,就在那最后一阵波纹由指尖突破至极限时,长短不一的十根锋利钢爪破指而出!锋芒寒森,狰狞恐怖!规模远比那怪尸的利爪要大得多,每根爪子长得像把大刀,锐利的刀尖闪耀着令人生畏的寒光。
“新鲜出炉~!感觉如何?还适应吗?”另一名黑衣人津津有味地凑上前去端详那对刚长出来的钢爪。
他点了点头,小幅度地挥舞了一下刚刚得到的十指利刃,仿佛每一次挥动都会割破空气一般。
他用力往附近的树上挥了一爪子!利刃刮起一阵刀风,啪啦一声,脆弱的树干应声而断成了四截,三个断口整齐而平滑的断面上刻印着简略的年轮。
“好咧,大功告成!现在就差那个家伙了……”黑衣人嘘唏一声,运起轻功飘向那白衣打手方才去的方向。
他收起了钢爪,跟上了前者脚步。
“怎么处置?”他问。
“不用管,让他好好地睡一觉!”言罢,黑衣人掏出一支吹箭筒,搭在唇上,瞄准了在地面上做安葬和超度法事的那名白衣男子,经由吹气,筒嘴处射出一道银针般的射线,准确地扎在男子的后颈上,而他本人感觉到的,却只有蚊子叮咬般的瘙痒而已。
张铭于是抓了抓脑勺,随后朝土坟插了三株狗尾草……紧接着,他疲倦了,席地而躺,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“这是安魂蛊,刚那一下的量可以让他睡上三天三夜,保证雷都敲不醒!失眠之人必备!嘿嘿……”
“……”黑衣人沉默着用鄙夷的目光斜视了他一眼。
见张铭睡了过去,二人干脆地从树上下来,拍了拍黑风袍上的残枝和枯叶。
“周围都清理干净了吧?”同伴笑眯眯地走到他身前,语气玩味地问道。
“嗯。那是最后一匹,剩下的都烧了。”他答道。
“填埋呢?”
“没有问题。”他的声音毫无感情,就只单纯地为了汇报。
“嗯,不错,现在不用我提醒了呢!”同伴耸了耸肩,懒散地搂着他的肩膀,软软地道:“我说,找个地儿消遣一下吧!这两天把我累坏咯……”
“像是上次那里?”
“太远了!找个新的!这次我想尝尝契丹人妹子!异域风味儿!肯定舒爽!”
“随你……”
两名黑衣人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,飞跃到大树的枝丫上,至此化作黑夜里的两道影子,彻底融入夜幕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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